谁云湘水道清晖(四)

丁香易与解灵犀


光阴,如水。

篁翠东风的竹,许是有了女主人照顾,长得倒是愈发蓊郁。

慕潇韩,终是成了家。

 

与兄长一晤后,和他平时有过走动的人似乎都开始有意无意地向他推荐起佳人来。莫说淡峰疏月总是有意无意地提及自己的妹妹几时雨多么温婉可人,就连风檐公子也老神在在地挑明道:“吾观太夫可为汝之佳偶矣。”

几度寒的妹妹,耳闻是个亲附于强势姐姐而活、没有半分自保之力的普通人,与他湘君地位不合,没有能力当好贤内助;至于风檐所荐,天葬十三刀的一份子、夜舞鱼龙花千树,于慕潇韩来说,情况却是和淡峰疏月一样——纯为同泽情谊罢了。

……倒是伊对风檐公子的态度虽则羞涩却脉脉含情,搞不好是风檐想要祸水东引。

 

不过世人皆道红颜祸水,未可知蓝颜亦倾世。

彼时慕潇韩正与剑子柳峰翠悠然论道,袅袅茶烟中却蓦地浮现那人高华的形容。

剑子觑见他虚虚实实浮沉不明的脸庞,突地一笑:“咳,慕潇韩,吾一直以为外面那些流言不实,但看到你这个表情——”

慕潇韩的心不由咚咚作响:莫非他对北芳秀难以启齿的情愫竟被东君以外的人察觉?!

“听说你在为道侣的人选烦恼啊,是终于放开了吗?这样,吾倒是有不少人选可以推荐一下……”似是想起溪水旁的初会,剑子洒然一笑:情坎,越过便好。

湘君一颗心终于又放回了肚子里,不动声色地回敬:“不劳前辈费心,未知剑子仙姬前辈可好?”野道士,自己的事都是一团乱,奉劝还是别多搀和别家了。

果然,剑子仙迹的笑脸僵住了,看上去十分滑稽。但观其眼中闪烁的尴尬,似乎又另有因由。联想到初见时他那句“先天人,既然是人,便要受七情所苦”,慕潇韩似有猜测,却没有细想。

倒是柳峰翠,之前剑子调侃好友的私密事,他不好插嘴,佯装看风景;此时却不得不给前辈解围,顺道把话题又圆回去:“说起来,吾倒是记得吾之同修斋玉髓有一小妹……”

竹风幽幽,叶鸣飒飒,语声,渐隐。

 

送走了友人,慕潇韩原本就无甚表情的面容染上一抹阴寒。

他知晓,这必是慕峥嵘放出的风声,目的,是要逼迫他。

哥哥的“关心”,他得受着。

慕潇韩,还是太过弱小,弱小到人生路会被各种外因左右,弱小到没有胆量和心上人会面、并肩。

慕潇韩,只敢在这篁翠东风的片隅之地,弄笛参道,佯装高洁,不愿入世。

而如今,连这个假象也保不住了么?

儿时最喜蹂躏他头发的那双温暖的手,现在却似是衍化先天八卦将他重重包裹,让他窒息。

东君,在逼他就范——逼他做出“正确”的抉择。

谁云湘水心中悒悒,清月下仗剑而舞:就且让他在抉择前,享受那最后的,本不属于他的,偷窃来的幸福吧!

偷过来的幸福,也是幸福。

“窃神篇·「君如跻神伏司命、君若踞神乱太一」!”

 

慕潇韩和葑玉络的合卺之礼行得异常低调。

浑不似倔强易怒的亲哥哥斋玉髓,这个姑娘倒是意外地本分。自成婚之后便再未轻涉江湖事,甚至将道号隐了,对外自称湘夫人。

果然,柳峰翠此人还是非常稳重可信的,这个女人对他不是麻烦。慕潇韩淡淡地想。

只是放世虹霓斋玉髓看他的眼光是愈发不善了,就像是接连被人褫夺了两件至宝。

……反正素日也和他并无来往,管他去死,莫名其妙。

——只是,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前往永旭之巅了。

待到何时,他谁云湘水慕潇韩才能攒齐恣意妄为的资本呢?

是不是……只要成为道门第一人……

慕潇韩张开手,似要承接骄阳透过竹叶洒下的光芒。金色的剪影打在他苍白颀长的手上,却带不来一丝暖意。

 

潜欲。

“湘君可真坐得住啊,令夫人目前处境堪忧,却还不打算出面么?”看着门人最新呈上的线报,孔雀指轻敲桌面,冷艳阴郁的男人有些玩味的开口。

“时机,不到。”慕潇韩雪眉动也未动。

化名风檐公子的弁袭君异色的双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沉沉地笑开来:“二十八洞天业已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湘君若再不动身……”

“哦,还没死绝么。”自那两片薄唇中,轻吐的话语是那般骇人听闻。

“呵呵……湘君果然能忍人所不能,是个做大事的人。”弁袭君闻言,虽有些不赞同他对爱人的态度,亦未做深劝。反正……此人亦不过以利相交,二十八洞天灾难扩大,对他弁袭君下一步计划有益无害。

——忍人所不能?心里一把暗火烧了这么多年,他还能这样一贯的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的确是忍人所不能。只要想到慕峥嵘那一双虽是含笑却带着莫名威压的眸子,就是不能忍,也得忍。

——做大事的人?莫不是在暗讽他置葑玉络、置二十八洞天的同修于不顾,只待一个更强有力的登场时机?哈哈哈!这可是跟他那好哥哥学来的啊,为道门又一次排解危机的雄山东羽东君大人,回转山门后才得知自己俗家亲人几乎被寇仇屠戮殆尽,只得把自小就对他不热情的小弟护在翅羽下,让他一生都处在东君威名映照里!多么高尚的情怀啊!

为了道义牺牲小家!

即使弟弟厌恶自己,也要为弟弟铺好前行的路!

……哪怕慕潇韩望着那条辉煌的“正途”,几欲作呕。

想至此处,他突然看向弁袭君:“若是……汝有一个十分亲近之人背叛禁锢住了汝,公子会如何?”

黑罪孔雀的手猛地蜷缩起来,尖利的指套在檀木案几上留下深深刻痕。

“吾吗……?”半晌,弁袭君嘶哑的嗓音响起。

杜舞雩……你为何要背叛我,背叛我们共同的理想?你为何要封印逆海崇帆,让吾归无可归,欲有一番作为而无力可借?

“吾大概……会质问他背叛的原因……”

“然后……原谅他。”

 


评论
热度(3)

© 见 微 知 著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