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云湘水道清晖(三)

宿雪眠云积瘴开


慕潇韩行走江湖,其实是有几分尴尬的。虽则在阴阳之道上有颇令人惊艳的造诣,奈何闻道有先后,在江湖上也还只是个略有薄名的晚辈而已。以他古怪冷僻的个性,若不是东君交游广泛,真真不能在苦境大地上吃得开。

……比自己亲哥哥低一辈什么的,慕潇韩表示他拒绝去想。

可是地位跟实力的差距,却让他看到了自己与倦收天间不可逾越的鸿沟。

苍一曲抚毕,抬眸便见慕潇韩在出神。

苍身为道境玄宗之主,所掌握的资源与剑子自是非同日而语。如果说慕潇韩在散修剑子那里得到了诸多灵感与启迪,在玄宗法会上则是得以系统梳理了自己所学,并借此对自己将要前行的路有了更明确的了解。

却不知,前路,是正路,是邪路?

 

慕潇韩回转苦境后,苍静立不语。良久。

“东君,既然已经到来多时,为何之前还要飞书让苍代为教诲令弟?”弦首拨袖回转,悠悠言道。

假山后,红袍之人缓步踏来,金眸熠熠,嘴角挟有一抹莫测笑意:“吾辈不过江湖浪荡客,所学皆在一双手上;弦首乃是博达者,若吾弟真的可堪造就,弦首自然更宜做那个领路人。”

“东君却是要捧杀苍了。湘君对道之一字见解独到,只是稍欠章法,略加提点自然一通百通,又何须苍横加指领?苍,却是很乐意日后再同湘君品茗的。”苍长睫垂下,淡语言辞间避开了对方机锋。

慕峥嵘却似是得到了满意答复,霸瞳轻阖,告辞离去。

 

道境归来,慕潇韩表面上仍同以前一般隐居修道,和柳峰翠坐忘参禅,但心里那把太阳烧成的暗火却屡扑不灭,势程燎原。

湘君在阴阳无极上几乎走到了道玄的领头,但不够,还不够,远远不够。

这世间有一绝代剑阵,名曰巧夺无极变。

这世间有一同北芳秀齐名的先天,招式翩跹间,穷无极浑然而成。

银骠当家,名剑收天。

而他慕潇韩,只能苦驻山脚昂首而望,望金银交相辉映,望别人抱日餐霞,饮酒斗诗。

他起步太晚。

他错过了许多。

他终是他的陌路人,不会在对方太阳般灿金的眼里留下一抹虹影。

但……慕潇韩,岂是轻言放弃之人?

 

貌似平静的生活被一个意外打破。

慕潇韩照常在晨光未现时赶去永旭之巅,却在惯常伫立的位置看到一个遍寻不见、但此刻万万不想遇到的人。

他的胞兄,雄山东羽慕峥嵘。

“……”谁云湘水的嘴平素讲过多少刻薄话,大概连他自己都数不清。然而此刻,伶牙俐齿似乎都离他而去,雪发雪眉的道者只是僵硬地握紧了拳头。

那张正气依旧的脸,还带着兄弟间熟稔的戏谑;但,那双眼睛明明是极亮的颜色,却叫人捉摸不清。

“老弟,许久不见,汝的口味还是让为兄头疼不已。”东君开口,语出惊人,字字诛心,“湘神的女英,可不能是个男人啊。”

慕潇韩豁然抬头,一双细眼射出凌厉的冷芒:“慕峥嵘,当年抛却俗缘离家修道的是你,而今端着一副长兄如父的面孔前来说教的还是你!”

慕峥嵘低促地笑了声:“当初家里有难时吾之前另有要事不在百丈凌峭,汝来求援寻吾不见是吾不对,吾不否认;不过汝麦要忘了汝答应过父母什么。”

慕潇韩默然。父母临走前最大的遗憾莫过于没有看到慕家下一代的诞生。慕潇韩自当认为没有那个狠心绝情的哥哥,应承下一定会带妻子拜望父母;又深感自己太过弱小,故而起了入道门修炼之心。

“吾所修八卦心流,必保一口元阳不失;而老弟汝所修阴阳之道则不拒绝双修法。况且一男一女,和合阴阳,方为正道;身为阴阳流派魁首,个中道理,也不需吾多加言说。定下道侣,不仅可敦进修为,还可传宗接代,老弟你切不可行差踏错,迈入龙阳邪道。”慕峥嵘背手而立,言语殷殷。

“真是好一副正道领袖的快意嘴脸!”慕潇韩厌恶地低嘲。

雄山东羽似乎并不在意弟弟冒犯,续道:“更何况——你,比之原无乡,于北芳秀,差太远。”

是的。这才是慕潇韩内心仓惶的真正原因。

如果倦收天只是立于永旭峰顶的玉人蜡像,那慕潇韩还可耐住崇敬或憧憬之情;可如果那人有心,心里有一道身影,而那道身影显然不可能是他……

玄宗里最不缺的就是各种典籍史记,甚至连他境事记亦有记载。自从偶然翻到一本南北道真相关的书,看到了那抹相伴心上人的银色身影,他就心绪翻涌,再无宁日。

无法不嫉妒。

将胞弟愈发苍白的面色尽收眼底,慕峥嵘启口:“吾似是记得,汝同泽中有一女修名唤几度寒,操持风评还算不错?”

 

“唔,湘君阴阳造化几至毫巅,不愧道门阴阳一脉之首。”

篁翠东风中,驾驭异兽而来的人指套轻轻搭在杯沿。

“公子赞谬了。”慕潇韩收剑回身,朝对方点点头。

与兄长的意外会面令他心生不快,但碍于承诺,和几度寒的走动也略略增加。这倒不是看上了这名只是泛泛之交,且性情疏冷淡漠、又有着深厚执念修行绝望之道的女道姑,而是另有斩获。

比如这名来历神秘,实力却可与兄长匹敌的风檐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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