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云湘水道清晖(二)

陌上浮华逐风流

 

每个清早漫步到永旭之巅的山峰下,慕潇韩都能见到金发金冠金衣金剑的绝世道者踏着峰顶第一缕曙光自闭关处出来观阳。

名剑无名倦收天的颈项永远都是这般高仰向天,却不给人以突兀之感;伊静静袖手迎风,鎏金法袍赫赫飘飖,朝日的姿态尤其端淑昳丽。慕潇韩视不错目,望向晨曦辉映下斯人俊秀的容颜,背后负起的手却是愈攥愈紧:寻求着太阳光明的人啊,安可知自己亦是他人心头的一点光明?在顶峰昂首的人啊,又何晓亦有人在山峰下仰望着你?

旭日已完全升起,倦收天淡扫衣袖抖开蒸腾而起的霞蔚,而慕潇韩透过纤长的睫毛望去,云作七彩,金色的人影在山岫包绕间恍似登仙。

 

“湘君,好巧。”柳峰翠瞥见徐徐迈步山林的好友,不由一愣,却也瞬间反应过来,开口相邀,“既已至此,盍不来水上云间一坐,柳峰翠自当扫榻倒履。”

“水上……云间么。”慕潇韩沉吟未几,婉拒道,“抱歉,吾尚要前往道境,一践六弦之首苍之邀约。”

闻言,物性两忘柳峰翠一向淡然的脸上也带出几分羡慕:“看来好友的湘神篇似是大成了,连苍前辈亦对汝青眼有加;身赴道境玄宗法会,是难得机遇,好友且要好好珍惜。”

慕潇韩自认性情生僻,鲜少有人可与合契,故则篁翠东风往来者寥寥;而柳峰翠表里如一的豁达率真,却是让慕潇韩视之为挚友的原因。听了好友话语,饶是慕潇韩心事繁重,亦不由展颜轻轻应承。“慕潇韩晓得。好友,再会了。”

“保重。”柳峰翠羽扇轻摇。

“一定。”

 

慕潇韩化光前行不久,便在一泓清溪前停伫。

探视北芳秀后返程时遇到柳峰翠,惊讶或有之,他倒也不是完全没料到会出现这种状况,毕竟伊是道真一脉的晚辈,且又是完全仰慕倦收天的修为风骨才投身道真一脉修行。

而让他纷扰的心绪更为混乱的却是那一句水上云间。

水上云间,湘妃垂泪,泪尽竹生,相思不已。

固然知道那不过是好友居所的名字,他却因对道门剑界先天不可言说的微妙心思而随口支出一个理由,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纵使面上一片安然,内心实已仓皇无措。

晃神过后,慕潇韩环视四周,哑然失笑:“怎么竟又来到此地。”

这是他第一次偷眼回归时曾小憩的地方,不是身倦无力,而是耐不住情思满腹。却不想,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逆旅者。

那时他望向这汩汩清流,将之比为湘江,脱口言道:“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

谁知那一丛木叶抖了抖,冷不丁传来一声轻笑:“荒山野林,竟有吾道门后辈思怀女英;却不知虞舜又在哪里?”

慕潇韩惊讶间抬头,只见一名白衣道者越境而来,面容端肃,眼中却含着温煦笑意:“耶,不知这位虞舜所怀的女英是谁,好教剑子知晓?”

得知道者名号,慕潇韩更是讶异:这位前辈乃天下无双的绝世剑者,无论是行走天下的时间抑或是飘忽的行踪都绝对让自己遍寻不见的好兄长拍马难及。而今竟能与之山野相遇,不得不说是一种机缘。

他却回避了对方的调侃之语,反道:“先天人,是否都断情灭性,唯逐道之本源?”

“恩?”剑子仙迹带着几分明了地看了慕潇韩一眼:又是一个对师门长辈暗生情愫而不得表达倾慕之情的后辈。他摇摇头,“先天人,先天人,既然是人,便要受七情所苦,遑论修为。”复又问道:“却不知,汝是谁家道子,在云湘水?”

“谁家道子,在云湘水……”慕潇韩口中讷讷,“谁云湘水,慕潇韩。”

 

而后他曾请剑子前辈跟他去柳峰翠那里歇脚,前辈欣然应约。剑子仙迹虽面相沧桑严厉,性情却是幽默随和,三人相处很是融洽,慕柳二人身为晚辈从不曾拘束,反而学到了不少东西。慕潇韩的进益尤甚,“谁云湘水”湘君的名号也渐渐传了出去。

……当然,又被人把东君湘君兄弟俩的名号并举,慕潇韩表示很憋气。

风乍起,吹皱一弯溪水,也打断了慕潇韩的回忆。

他抚了抚韩湘笛,湘神篇势起:“湘神篇·「神汇三元奉女英、神令三清舞虞舜」。喝!”

在荒野独自演武的人,只有山风随身,碧水映照。

却不知,孰为女英,孰为虞舜。

一套武学演完,慕潇韩收式,将竹笛擎向唇边,山林间便有萧疏乐音兜转。

恰如奏笛者神色般清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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