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无乡中心】缘君故

  原无乡走向那有些年头的道观。 古拙潮湿的外墙上长了青苔跟藤蔓,触手过去却没有想象中的阴冷。 

  像是厚土。

  一种隐隐的温暖与包容。   

  天朝的四九城,不大的地儿却是四方龙脉天运蕴集之处。其中风起云涌几多故事,怕只有天知道了。   

  原无乡么...原书记的老来子,算是在此地土生土长的一枚官三代。 虽说如此,原家却也没让他自小去费心学什么捭阖权术,甚至也不必去学校,由得他随意做些想做的事情。素日里要么被早就退休赋闲的爷爷带在身边指点,要么就跟着原家聘请的苍先生或慈郎医生学习。更多的时候,却是按照原书记的大秘式洞机草拟的规划有条不紊地自修。 

  当然,他能获得如此“优渥”的待遇,跟他极差的身体素质不无相关。 

  3 

  观前层叠有致的青石板光可鉴人,却不知历朝多少道士香客在其上流连过。

 道观的匾额业已腐朽,然未可知出于何故未予整修替换。偌大门扉,只有一个“真”字朦朦胧胧,若隐若现。 原无乡歪歪头,架起单反给那个匾额咔嚓一声。 

  很有意思的字。 

  似曾相识。   

  4 

  原无乡是早产儿。   

  据说,他妈妈怀着他的时候,在天坛公园散步被人“不小心”撞倒。 宫缩。震挛。她被送到医院时,第一产程已行进泰半,宫口已开。未足月的他,要被强制引产。 雪上加霜的是,因为那一跌,每星期都由慈郎确认的适产胎位枕左前竟被震成了横位胎。若只是如此便罢,偏偏在胎体旋转的过程中,脐带悄悄地围上了原无乡脆弱地脖颈。 羊水越流越少,横位的胎儿卡在妈妈骨盆降不下来;而脐带却愈缠愈紧,慢慢扼杀着还未降世的小生命! 主刀医生当机立断:剖腹产! 未足月的子宫没有相应的收缩力,医生怕造成血崩让大人大出血而亡,只敢给了点局麻药;而为了促使子宫收缩收敛流血,护士一连打了好几针缩宫素。这种药注射后给人带来极致的苦痛,好多做人工流产的女人刮宫时都没哭,一针缩宫素下去,放声嚎啕。 好在,母子俱活了下来。 原无乡在新生儿特护室的层流病房呆了半年之久,生命体征几度辗转,终是顽强地熬了过去。

  意外早产,胎位不正,脐带绕颈,母亲历尽艰辛剖宫产下,父亲年过半百得来不易的独子,还有整个原家对他的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感。 撞倒之事大有可挖,处置了那条长长的线后一系列阴私事情,对这场不大不小地试探的唯一受害者,原无乡的亲戚们大概是抱着一种弥补的心情罢? 

  特别是在得知他还患有无法治愈的心疾之时。

  像他这种心肺功能发育不全的早产儿,往往会合并先心病跟新生儿肺炎等较严重的并发症。索性慈郎对原妈妈的产检很周全,还不至于出法洛四联征这种纰漏。不过健全儿童一定年龄后就自行闭合的卵圆孔,在他四五岁时仍未闭合。他的体质差,做了两次导管介入术尽量封闭缺损的心室间隔后,就一直采取保守的中医疗养,不到万不得已,便不去考虑会让人大伤元气的手术。  

 5 

  走到观内,原无乡才知晓何谓别有洞天。 一株株千年古木灵秀清华,顺着树皮的褶皱裂隙蔓延的是时光的纹理。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一鼎香炉。

  飘飖的风烟缭绕四野,依原无乡那粗通的堪舆之说,也勉强能瞧出此处乃是整所道观风水格局里不容小觑的气运节结。

  原无乡并指敲了敲这历经千载颜色如新的香炉,其声铮然,莫可明状。 

  他望着袅袅生烟,似有所悟。   

 6 

  同龄同背景的孩子们或有对原无乡受家人宠爱的羡慕嫉妒,亦或对他注定不能入仕接触权力圈儿的惋惜或幸灾乐祸。

  从小到大难得玩得蛮好的小伙伴罪负英雄曾半真半假地笑言道:票哥你知道么,小时候我们都偷偷叫你罗密欧来着。其实本来吧大家看你被当成王子宠都各种羡慕嫉妒恨,后来知道你身体不好挺苦逼的就给你改了个外号。 原无乡还是那副虚怀若谷圣父笑:你的新专辑要发行了你老爸知道吗? 

  ...罪负就那么圆润地退散了。   

7

   “小家伙,看出什么来啦!”一道苍老的嗓音蓦地响起,将原无乡从出神中惊醒。

   原无乡笑笑:“晚辈确实有几点拙见,也是刚刚才想通,却不知对也不对。”

  “哈哈!娃娃说便说,卖什么关子!“一身灰色粗衣的老人慢悠悠转出了堂,闻言不由哂笑,”说得好,老翁请你吃山珍,包你吃到饱!“ 

  这老道士不说,原无乡还不觉:仰天山不是甚么热门的景点,这大有年头的道观若不是自己阴差阳错遇到估计也不为外人所知。此处人迹罕至,更不要说会有那些兜售土特产跟汤水食物的小贩。山林里不通电又禁明火,他虽有带干粮,但终究比不上一顿热乎饭。既然这位老修士管饭(他自不去奢望什么山珍的意外之喜),说不得他要连猜带蒙把自己半吊子的所见忽悠出去。 

  ...为了一顿饭卯足心力的票哥真是可喜可贺。   

 8 

  不论别人怎么想,原无乡自己却是不觉得有什么。

  婴儿期的苦难他又没一点印象,慈郎医生对他的妥善治疗也杜绝了他成年后肺动脉高压窒息而亡的可能。除了体质评估落了同龄人两个标准差,原无乡自忖和别人也没多大不同。 家人害怕他劳累或者过度使用心力,不打算让他入仕,也不建议他从事学术研究。小盆友作文里常出现的愿望当大官跟得诺贝尔奖看来和他无缘。不过反正他也就那散漫性子,这样精贵地“放养”简直让他如鱼得水。 因为苍先生对玄学很有研究,加上他自修的经济学,他于倒饬股票上竟是颇有天分。虽然家里不差他那玩票性质的两个钱,但架不住人家都被套牢就他瞧准的几只股忽忽悠悠老往上涨时那酸爽。从圈里人惊呼“你丫根本就银票当家吧“的那刻,票哥的盛名就算远播了。

    原无乡长相清俊讨喜,因体弱而苍白的面色衬得他一双大眼愈发有神。他个性乐观随和,爱好广泛多变。二表姐家的小外甥莫寻踪正处于人厌狗嫌的顽劣年纪,太爷爷的话都敢顶嘴唯独对票哥服气。好吧,久病成医,跟医德高尚被尊称照世明灯的慈郎混了许久的原无乡岂能没有两把刷子?

  --吃多了药膳也对厨艺有了兴趣的票哥成功用自己出色的手艺征服了熊孩子的胃。  

 9 

  “由仰天山的脉络走向可见,贵观正是九支地脉荟萃之所,呈现九龙夺珠之势。而这香炉更是处于道观的气场焦点,便是九龙所夺之珠。这炉子被特意铸成鼎状,鼎乃国器,可用以镇守气运。之前我尚不明了,九为数之极,泰然盛大,一只鼎虽能汇聚气机却仍嫌薄弱,为何不以九鼎镇之?看到炉内所燃之香我才明白,这是因为有香火愿力护持。想必院墙湿潮而不阴冷,也是众愿所荫蔽。“原无乡侃侃而谈。

   鸡皮鹤发的老翁仔细瞅了瞅他,嘿然一笑:”不错!不错!比我们观里那气煞人的榆木疙瘩通透多了!”嘴上这样说,但观其神色,明明是对得意后生爱恨交杂的一副表情,看来却是口不言心。 

  票哥此时却对这些出尘人的“家务事”没啥兴趣,只是对着这或许曾盛极而史上未曾着墨的古观,互而有些怅惘。

    思念的力量透过时光,依旧护佑着一方净土。  

 10 

  前一段时间时局动荡,让原家受到不小影响。  

 原书记的得力干将式洞机竟是另一边的人,这颗深入骨髓的钉子给原家敲了个大大的警钟。原家收缩势力,放弃了一部分既得利益固守本元,原书记亦自请外放,暂时避开这核心权利圈儿的风起云涌。

  当然,这不过是原家的迂回策略,能扎根四九城的老狐狸一个个都成了精,怎么会看不出当原书记再入京时,才是博弈的开始。 

  又当然,不管这潭水有多深,和原无乡却是没多相干的。除了听到当年那一撞跟父亲昔日的大秘不无关系有点惊讶。 毕竟式洞机待他虽不咸不淡,但他对父亲也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性子。若说给他规划自修的内容还算是上级交代式洞机完成的任务,那手把手教原无乡修习固本培元的内家拳法却的确表明了他的在乎。原无乡因为心脏病,双上肢神经丛麻痹往往使不上力,这套脱胎道家的拳法经苍和慈郎评鉴也挑不出毛病,由得他强身健体修身养性。

  这事已经揭过去,原无乡也没多想。只因他老子去W省任职时顺手把他也揪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原无乡:老爸京都的雾霾的确太虐了真的,不过呼吸新鲜空气什么的不捎着爷爷他老人家这样真的好吗。 

  笑话,票哥当然不敢把内心吐槽说出来。   

 11

   原无乡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翁从香炉里厚厚的香灰中扒拉出一坨银光闪闪的东西。 

  那老头三下五除二扒开裹着的锡箔,露出里面的“山珍”。

   一,打,烧,饼。

   卧槽,煎饼果子还给个鸡蛋呢,这摞烧饼素得连芝麻都没有。 票哥突然觉得他胃好痛。等等,胃顶在心尖上,说不定是因为他心好累。  

   总之票哥觉得相信这不靠谱的老道士的自己就是个烧饼。 

  12

   原无乡最终还是收拾收拾东西去了W省,因为罪负英雄托他跟在仰天山某家道观落脚的师兄打个照面。

   罪负英雄当然是他自己起的浑名。性质跟原无乡不想承认的罗密欧差不多吧。 

  罪负长了张稳重老成的阳刚面容,与他世代掌兵的前辈们一看就是一家人,但天知道他个性跟脸有多不搭。 跟票哥家人多从政差不离,罪负家里握得是兵权。大家反正不混一个系统,没什么直接利益冲突,对票哥和罪负的交情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选大学填志向的时候,罪负偷偷把父母选好的某家军校换成了一个医科大学,被他老子抽得满身桃花开。还是原无乡听说了连忙去求情开脱,说罪负之所以想学医是想学好了为原无乡彻底治好病,叔叔你别怪罪他了不然连侄儿一起抽吧。脾气不怎么好的将军这才缓口气,松口让罪负学医,条件是毕业后去服三年兵役,理由是我们家的孩子怎么能有没参过军的。 罪负投桃报李选了心胸外科的方向,手术刀耍得无比风骚,洋洋得意地自命最负英雄,还对原无乡说票哥你看我还会二刀流呢。

   服完兵役的罪负改了自己高调无比的称号,人也沉默了很多。 毕业后他老子恨不得把他往死里操练,所以这三年不可能是小打小闹,是真的上前线。 一次执行国际任务,他一个疏忽葬送了战友性命,自己也付出了一臂经脉残缺的代价。 他曾一度消沉,原无乡也联系不上他。谁知再次出现却是在XX好声音的选秀舞台上,还因为残疾的手编了一套闻者伤心见者落泪狗血无比的故事赚足了评委的同情分。 

  ...当然,罪负歌唱得也不错的。

  ...吧?

  无论如何,这个翘家的大小伙子出人意料地红了。

   13 

  “啧,你什么表情哟,不识货啊不识货。”老翁摇摇头,自己强硬地将饼塞给原无乡,想了想又从这厚厚的一沓饼里面抽出一张自己啃得津津有味。

  “老朽的手艺还是这么犀利,哇哈哈!”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不靠谱,票哥很想说您老难道就是罪负他传说中的湿兄? 

  ...想也不可能。 

  “你只道风水汇结于此鼎,却不了解堵不如疏,即使有香火保佑,一只鼎又怎可生受方圆百里尽千年的气运?九龙戏珠,珠成之处亦为升龙之地,聚九条山脉之地气腾发,成飞龙在天势。云从龙,那盘旋冲天的烟云,乃是地龙得道的景象啊!这饼埋于炉内香灰中,得天时地利人和,此等条件连法器都能蕴养,你想这饼的滋味何如?”干枯沙哑的声音极尽蛊惑。

  原无乡觉得有些好笑,倒也真叼起一张饼细细品尝抚慰饥肠。 虽然没有老翁说得那么夸张,这烧饼却的确别有风味。由于之前埋在香灰里,它倒还温热着,筋道,微焦。

   还不等他品完一张饼,只觉手里一轻,竟只剩一张锡箔孤零零的,小十张烧饼却不翼而飞。 

 票哥:...我的饼呢=L=?  

 14 

  “票哥,这几天我要忙着给新专辑造势脱不开身,所以千万千万!拜托了!”回想起罪负双手合十地低声下气死皮赖脸,原无乡叹口气,提着手杖坐在一块大青石上休息,暗恨自己一时心软。这山里信号这么差,出于自信自己又未曾雇个向导,想来却是鲁莽了。 登山对心脏负荷还是蛮大的,经年的调理让他比幼时康健,却也不敢运动过量。缓解身体劳累的同时,他思维发散了开去。  

   罪负说,在拿起双(手术)刀前,他是学剑的。票哥也没打岔,就他这体质还学了套拳呢,更别说以军武立本的罪负家了。

   罪负曾经练过双剑,算是当代剑法宗师央千澈的俗家弟子。说是俗家弟子,因为央千澈是个道士,且在江北道门素有威望,被尊为道魁。听说他还有个师兄,拳脚功底很深,但后来似是不满道门清修还俗入世了。对此人原无乡隐约有了猜测,却没有深入去问,而是微笑着听罪负吐槽他的亲亲大师兄。

   “你知道么,被他说我不合适练剑我真是鼻子都气歪了,剑练得好瞧不起人啊,”罪负英雄回忆道,“不过事实证明他是对的。还有还有,那家伙跟你简直反着来的,看上去高冷酷炫,其实一根肠子通到底,哪像票哥你看上去那么清凉无害,肚子里...咳咳...!!...是那么优秀!”

   票哥“慈爱”地看着对方转了口风,报以清凉无害地一笑。

   后面罪负却不敢再扯皮。

   罪负打算有朝一日投奔师兄,做个真正的道士。

   巡回演唱会筹划完毕,等他了结了最后一个执念,就远离这十丈红尘罢。 

  求仁得仁,原无乡从不对别人的人生多加干预。他并未劝说对方,而是答应去那名叫倦收天的道者修业落脚之处一观。  

  开弓没有回头箭,认栽的原无乡振奋精神,一路观察着仰天山地脉走向,和心里苍先生所教两厢印证。  

 15 

  一回头,却见一名年轻的道士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那人一领姜黄的袍子,蓄发未着冠,一柄长剑缚在身后,手搭浮尘,像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剑仙。 

  原无乡却看着对方腮边的饼渣想笑。 

  倦收天只是性情耿直又不是真傻,他张了张嘴,干巴巴地说:“那本就是我的午餐。” 

  原无乡也不管老翁到底什么时候偷偷溜掉了,忍了笑望着对方。 

  道者浅棕色的眸在阳光下泛起金黄的色泽,暖暖的。

   徂岁辗转,流年偷换,盘亘古观的,除了日月升落,还有那千年不散的愿力,衍尽悲欢离合。 

   “好久不见,阿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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